中国新闻周刊:现在,反主流文化、反精英文化的纪录片是比较叫座的?
贾樟柯:实际上反“主流文化”的影片还是太少了,现在你会发现,更年轻一代的人,他们对于主流的认同会比我们那时候强很多,他们的反叛性在丧失。
从文化上能看出来,80年代的时候,大家不约而同地喜欢非主流的文化,比如说朦胧诗和摇滚乐。跟主流意识有距离的文化,天然的受到了追捧,因为年轻人跟社会有一种天然的紧张关系,这种关系会带来社会的进步。
现在看来,这种意识和文化是太少了,特别是年轻人,他们基本上认同电视所制造的那个价值观念。最明显的表现是,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,至少是把电影当作一种艺术,是很严肃看待的。最近我听到,更年轻的小孩,他们的说法是“别跟我谈艺术”。就好像是羞于谈艺术,他们会大谈票房,最后他做的东西也许也会完全没有票房,但他会认同这种主流的观念,现在的问题,不是感叹非主流太多,而是太少了。
“轻易不要去点燃一个人的理想”
中国新闻周刊:我注意到,在拍《站台》的时候,你的表弟韩三明出演,《三峡好人》的主角就是他,之前的《世界》里也有他,为什么要找他参与你的电影?
贾樟柯:他是在我的电影里逐渐地浮到前台,1999年在《站台》里,拍的那个煤矿就是他生活的地方,他在和矿上签生死协定。只不过有一个虚构,就是剧中他不认识字,生活里他上过初中。在《站台》里他是有色彩的一笔,到《三峡好人》的时候,他逐渐地呈现在全景里面。
他本身不喜欢表演,我喜欢他的形象,他的目光,我觉得特别有那种羞涩、尖利的感觉,很复杂,很感人,还有忧伤。
对他在《三峡好人》里的表演我很满意,一些看过片子的人说他的眼神比梁朝伟还厉害,节奏感非常好。他是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,长时间地伴随着危险的生活,完全是宠辱不惊,很淡定。他比整个电影里人的节奏要慢半拍。在非常纷乱的一个环境里,他要尽量保持镇定,从而给整个电影带来一种特别有意思的节奏。
拍完电影后,他前一段时间还在下矿,我让他来我们办公室做饭,这最起码安全一点。
中国新闻周刊:他有没有可能成为专业演员?
贾樟柯:表弟只可能有机会出现在我的电影里,不可能成为他的一个职业。
有人开玩笑说,我要跟你签约,这些话都是不负责任的,轻易不要去点燃一个人的理想。对于一个35岁的矿工来说,让他生活得更平静一些不好吗?现实就是现实。
中国新闻周刊:拍电影时,你和表弟之间找到共同话题没有?
贾樟柯:这么多年,我们平时很少见面,一般只有过年回家见到。他不会表达,就是看着我笑。
我一直见他穿一件中山装,那个中山装就是我父亲送给他的。从我上大学一直到现在,每次见到他,除了夏天,他都穿着那件衣服。就跟他的节奏一样,他是一个不变的,恒定的形象。
我们兄弟俩也找不到更多深入交谈的共同话题,只有通过拍电影才了解了他的一些生活。比如说,到了四川拍片子,我就很担心,因为有很多人要和他搭戏,他讲的是汾阳普通话,其他很多人都讲重庆话,我担心他听不懂。而他就跟我讲“我能听懂,我们矿上很多四川人”,这样,通过拍电影我就开始慢慢了解他的生活,重新有了一些交流。 ★
(陈园园对此文亦有贡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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