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女士,为我早年笔友,去国多年,风光成千万富婆,近有心重返文学,携作品与我交流,遂有以下一番谈话。
——作者题记
你这篇比较敏感,写的是赵本山,活人,也是大名人。
劈头就说,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年代,以赵本山为制造业代表的庸俗笑声淹没了一切。
你指出,赵本山的风格,整个儿就是一个俗,彻头彻尾、彻里彻外的俗。他是丑星,丑星应该安于其位,现在却红得发紫,取代前朝英雄而成为舞台、荧屏偶像。赵本山的崛起,反映了精神的低迷和理想的缺失。
你指出,即使就小品而言,陈佩斯、赵丽蓉二位的演技也在赵本山之上。但不知什么原因,这些年,陈佩斯不见了,而赵丽蓉又去世了,“世无英雄,遂使竖子成名”,赵本山这才“一峰突起”,红遍南北。
你承认,赵本山善于搞笑。你说,过去看到赵本山的眉眼,就会联想到汉字“逗笑”。现在看到汉字“逗笑”,就会联想到赵本山的眉眼。(哇,赵本山能让你做到这一点,太伟大了!太了不起了!这不是英雄,那么什么是英雄?!)问题是,在笑声的背后,你感到有种倾向应该正视。
赵本山靠模仿残疾人起家。他在处女秀《摔三弦》中,扮演的是一位盲人,在升堂戏《大观灯》中,扮演的也是一位盲人(他的搭档,扮演的是一位瘸子)。登台伊始,他就把夸张的笑料,撒布在残疾人的痛苦之上。赵本山在中国人最看重的春节晚会上,连续三年演出的是同一主题——关于残疾和坑蒙拐骗——而且连续三年获得大奖。你感到——怎么说呢?——有点淡淡的悲哀。
你说,中国有六千万残疾人(比世界上许多大国的人口还多),设身处地,想想他们被赵先生开涮时的尴尬,你是否还能笑得起来。你说,你现在是一个境外人,也是一个圈外人。偶尔把赵先生三台节目串到一起,愈看愈不是滋味。赵先生第一年卖拐,第二年卖轮椅,第三年卖担架,再往后卖什么?残疾的程度愈来愈重,但愿不要发展到卖……唉,不说也罢。
我明白你的潜台词。这绝对不是抬杠,倘若我们站高一点,站远一点,赵本山的搞笑,的确隐藏着某种值得深思的倾向。拿我来说,去年春节,我曾与一位有腿疾的朋友一起观看赵本山的演出,就注意到他在满堂的哄笑中无地自容的惭愧。
“赵本山现象”恐怕一时难以改变,人们跟着流行走,传媒争着向广告效应看齐。这是一个广告为王、金钱为王的时代,这是一个只管哈哈一乐,不作深层思考的年代,你有登高疾呼的自由,人家也有全当耳旁风的无所谓。你说难道国人对此都麻木不仁?当然不能一概而论,比如就说我吧,我固然不是什么人物,人微言轻,无关大局,但我决不跟风,决不媚俗,“我以我血荐轩辕”,我保证我的笔底永远有热血在涌动。
(来源:北京晚报,作者:卞毓方)